台灣家庭落腳東京:日本教育體制經驗談

在異國建立生活、成家立業的台灣人,最關心的其中一個議題就是關於下一代的教育了。六、七年級的我們在台灣填鴨式教育、一分打一下的權威體制下倖存,義務教育的求學歷程雖然往往大多不忍回顧,但那樣的慘淡經驗卻也可能是讓我們當前能在異鄉堅韌生存下去的背景因素之一。筆者透過採訪兩組在東京生活的台灣家庭,小孩分別就讀日本的公立小學、東京的中華學校小學部,一探台灣人家長在東京大都會圈,如何思索、找尋適合孩子的教育環境,並在異文化環境中摸索自己認同的教育價值。

 

勇闖東京的台灣家庭

 

和多數為嫁給日本人,小孩從嬰兒時期就開始在異文化生活的在日台灣媽媽不同,Sumomo和台灣老公像是一組空降部隊,因為希望給家庭增添海外生活的經驗,日本距離近、治安良好、自然資源豐富,成為了Sumomo一家挑戰海外生活的第一站,在一雙女兒小三及幼稚園大班的時間點舉家搬進東京,展開了新生活。儘管Sumomo過去自日文系出身有一定的日文基礎,又是來到看似文化相近度高的日本,頭一年的適應仍然超出預料的辛苦。

「在台灣時我也有職業女性的身分,除了扮演母親角色,我有自己的工作生活和身分,然而來到日本的頭一年,我幾乎整個栽進了人母的世界…」女兒們從一句日文都不懂的狀態開始,回家作業搞不清楚、學校通知單有看沒有懂、和老師、家長們的相處方式也從零開始摸索,懵懵懂懂的闖進異文化,需要照顧孩子的適應狀況,Sumomo把絕大部分時間和精力都專注在家庭中,和日本社會的連結,只有寄託在超市打短時間的工上,和社會半脫節狀態下特別的孤獨。

 

日本公立學校和台灣學校的比較

日本的學校教育和台灣比起來,更鼓勵孩子獨立自主一些。比如說小孩即便只是低年級,都會被要求自己走路上下學,自己去公園或才藝班。Sumomo一開始不放心,每天早上帶著大女兒去上學,沒幾天在校門口遇見了小學校長,幾句招呼之後校長聽到Sumomo一家已經來日第三個月,便暗示性的說:「那小朋友應該很熟悉從家裡來學校的路線了吧…?」言下之意是該讓小孩自己一個人獨立走路上學了,隔天起Sumomo便不再送女兒到校門口。

具備獨立的能力也是Sumomo的其中一個育兒方針,剛開始大女兒不識日文時常搞不清楚隔天要準備帶什麼去學校,一開始Sumomo會幫忙查通知單上的日文、釐清內容,過了一段時間後Sumomo便跟女兒說,這是妳的學校,班上也有同學會幫忙輔助妳(剛好同班級有來自中國的同學)適應,如果妳有不懂的地方,妳要自己去跟同學求助追問,馬麻不會永遠從頭到尾幫著妳。Sumomo認同的是漸進式的培養孩子的獨立能力,如果學會做一樣事情需要十個步驟,第一次先陪孩子從一做到十,第二次一做到六,如此下去四、五次後放手給孩子自己執行。獨立不是從一開始就放手不管,過程中適度的陪伴能帶給孩子充分的安心感,會更願意繼續挑戰。

頭一年異文化的適應上讓大人小孩都吃了苦頭。大女兒三月生,在九月開學的台灣是同年級的中段,但是在四月開學的日本則是同年紀中發展最小的(在日本稱作「早生まれ」)。初來日本時有近半年的時間女兒在學校都不說話,回到家後躲在日式衣櫃裡沮喪著大家說什麼都聽不懂,Sumomo雖然心疼,但清楚這是異文化適應過程中必要的一關。「我們會陪在妳身邊,一起幫妳想辦法,看看怎麼能慢慢聽懂大家在說什麼,但是要面對大家的還是妳自己喔。」Sumomo這樣開導著,幸運的在公立小學遇到對外國家長十分友善的老師,時不時的會特別跟家長聯繫分享孩子在校的狀況,半年過去,原本很害羞的女兒,有一天突然開竅了般在學校開口說話了,讓同學們都嚇了一跳,自此也很快的結交了朋友。原來因為日文比較拘謹,一說不正確很可能意思會完全走樣,甚至破壞雙方的關係顯得失禮。女兒很怕說錯,因此花了很多時間觀察聆聽。

 

除了孩子,父母也需要調適

面對全然不同的異文化環境要如何定位自己,求同還是求異,這之間的平衡一直都十分有難度。Sumomo說她來到日本頭一年一開始特別渴望融入日本人的圈子,日本媽媽怎麼穿搭、怎麼說話、用什麼付錢,都是她努力模仿的對象,看著太太越來越鑽牛角尖,有一天先生冷靜的從旁一語道破,「啊你本來就是一個台灣人啊? 為什麼要把自己變成日本人呢? 」Sumomo才安然地放下自己的定位,說話有腔調又如何,我們本來就是外國(台灣)來的家庭,被發現了正好可以順便跟對方介紹台灣的美食美景,現在日本人對台灣普遍的接受度很高,大東京本身也有非常多外國住民,Sumomo一家遇到的學校師友,也尚未遇到因國籍而被霸凌的情況。

在日本學校體制一般來說自中學開始分流(超前部屬的人從小學甚至幼稚園就開始走私校體系),如果要準備私立中學入學考試,自小學三到四年級便開始準備,蒐集資料、讓孩子上補習班。然而Sumomo以外國人的觀點跳脫了日式思惟,她認為學業的學習只是孩子成長的其中一個過程,不一定有必要投資那麼多的金錢和精力在學業的成就上,一個正常的學校就足夠了,她決心把那些資源投諸於陪伴家庭、和家人共同經驗、共同學習上。大女兒就讀的公立中學也只有上數學課時會應實力而分班,其餘課程一律打散,對於學業女兒比爸媽還要緊張,反而會要求爸媽把家庭活動時間給排開,留一點讓她可以唸書的時間。

筆者在訪談中對Sumomo對於孩子以及異文化環境「維持距離感的能力」留下印象,對孩子重視陪伴但不溺愛,聽著她談和孩子們的互動始終帶著客觀和一點冷静及透徹,讓孩子提早具備獨立意識,同時她對於異文化則是融入但不同化,該吐槽的、不適合自己的不會勉強改變自己。訪談最後她輕輕地提到: 「其實我們也有開始在想下一站的目的地…」留下一段伏筆。等過了一段時間再訪,得知Sumomo一家已鎖定下一站加拿大作為海外生活的新目的地,相信在日本經歷的教育環境和體驗,將能成為他們新天地生活養分的一部分。

 

東京版的孟母三遷

 

還記得是枝裕和電影「我的意外爸爸」裡開場的私立幼稚園考試的場景嗎?那不只是電影場景,也是日常在日本上演的入學競爭長跑的序幕。怡蓉是來日14年的台灣媽媽,在琦玉縣居住了8年,女兒目前就讀四谷的中華學校小學三年級。

 

日本學制五花八門,要怎麼選擇?

一般日本的小學除了公立學校以外,有私立小學、國際學校、中華學校和一些體制外的學校。怡蓉在開始為女兒挑選學校的時候,首先剔除了公立學校和國際學校這兩個類型。她認為在日本公立學校的教育內容有所侷限,比較培養不出具有國際觀的孩子(除非父母本身已經充分具有國際觀),而天秤的另一個極端的國際學校,不只具有高昂的學費,普遍來說學童的家長也多由社會階級較高的族群構成,加上語言上的隔閡,可能讓大人小孩都遇到適應的問題。另外許多的國際學校也具有教會背景,對於宗教也需要有足夠的基本認識。因此怡蓉選擇了重點目標放在日本私小和中華學校上,並開啟了女兒第一場升學競爭之旅。

由於關東地幅遼闊,針對數量繁多的私立小學,第一步需要花時間去蒐集大量情報,過濾及鎖定目標的學校。據怡蓉的歸納,日本的私小大致可按照重點教育科目分為重視文科、理科或體育科類型的學校。建議家長按照小孩的興趣和性向去挑選出候選的學校。也因為關東地幅遼闊,家長通常在這一關就會面臨到日後接送的關卡。平日我們時常可以在電車上看到穿著制服、戴著帽子的私小學生坐著電車上學,感覺都會區的日本家長蠻放心讓孩子獨立上學的(當然也配套著隨身警鈴和電鐵公司提供的IC卡紀錄服務),但讓一個六、七歲的孩子獨自去擠通勤電車,華人家長多少會感到躊躇猶豫。怡蓉一家有先見之明,在小孩就學前選擇租屋而不買房,方便因為小孩就學所需的移動。實際上日後也因為女兒考上了中華學校,最終舉家搬移到學校和家長工作地點皆方便的地方。特別是女孩們的家長,在選校時需要優先衡量一下通學上課的交通風險。

 

確定方向之後,還需要全家總動員

鎖定了候選學校後,下一步便是透過補習班或歷屆考題預做考試的準備。一般可以在網路上(mercari也可以找到二手書)或書店購得,坊間補習班也有各自擅長的學校(如御三家、難關校、地方私小等等),可針對自己的候選學校進行補習班的挑選。補習班也多會在各個長假設計合宿型的集訓班、模擬考和親子面試預演等。透過補習,家長可以學習到日本學校考試的眉角伎倆,如面試常見問題、穿著準備、髮色、面試禮節等等。一般外國家長對這部分比較陌生,透過補習班可以大大幫助外國人家長做這些細節的準備。一般私小考試會在大班的冬季(10~12月)舉行,而日本家長會在小孩升上幼稚園中班(保育園的四歲班)時便開始準備補習,怡蓉的孩子的例子是在中班將升上大班的1月開始補習的,相對來說稍晚一點。

對於升學考試,怡蓉一家夫妻有互相搭配的默契,先生是恨鐵不成鋼型的熱心教育者,除了主動設計了五月份黃金週居家集訓期之外,準備考試期間先生也會每天陪孩子做題目,抓出容易出錯的考題,最後專心和孩子一起複習。怡蓉則是軟性的給予孩子必要的鼓勵和關心,在準備疲勞的時候適時的幫助孩子放鬆,並引導出孩子的興趣。女兒因為跟著怡蓉看日劇「產醫科鴻鳥」,加上有機會目擊到一次爸媽在街上幫助老人急救的場景,開始有想當藥劑師、醫療人員的目標,怡蓉觀察出平時女兒喜歡照顧同學的個性,順勢的引導女兒認識自己的目標和當下的升學準備之間的關係,趨發女兒向前的動力。

雙語背景的小小孩,容易在初期語言學習及記憶型的考題上碰到瓶頸,然而雙語也是孩子日後發展的優勢之一。怡蓉的女兒最終考上的中華學校,便屬於注重語言專長的學校,因為學生和家長的多元背景,自然而然的在平時溝通如家長之間的群組交流,形成中英日三語溝通的模式。此外,中華學校較日本私校的規矩來說寬鬆一點,如在寄付捐款活動的規則上比較自由,明細也很清楚,對家長來說也比較合容易接受。

一家人面對孩子人生的第一輪大考,考完了也累了。怡蓉笑說考完以後先生大睡了一個月,但休息一陣子之後,便繼續維持去圖書館借繪本回家閱讀,買市售的講義給孩子每天練習,作息上不完全鬆懈的生活。綜觀來說,日本升學的選擇比較多元,首先父母家長們需要對孩子的升學方向在價值觀和目標上凝聚共識,否則漫無焦點的一陣盲考,容易賠了銀兩又折兵。透過父母彼此團結合作、軟硬兼施的方式,除了輔助孩子課業上的學習,外國家長也需要主動學習,適應日本升學考試的細節眉角。從怡蓉的例子可以知道,即便不在台灣主場,以華人重視紀律和超強適應力的特質,也能發揮客場優勢去挑戰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學校。

 


 

不同於日本土生土長、熟悉本地升學文化的家長,外國家長對於在日本要讓孩子在什麼樣的環境下學習,會有更多的顧慮,在價值觀多元的社會環境中,筆者認為這是必然同時正向的煩惱。無論是選擇遵循本地主流價值、以考試力爭上游;還是選擇跳脫本地體制、著重於從家庭從生活體驗中學習,一旦面臨轉換、銜接的關卡,孩子都會遇到適應環境的課題,沒有一條絕對平順的道路。新的世代生活在多變的大環境裡,在選擇學校(學習環境)的過程中,親子之間應該注重多一些溝通對話、增強彼此的認識,取代過去爸媽替孩子全權做決定的權威模式,在有一定韌性的穩固親子關係下,日後才能一起共渡環境適應期的風風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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